鼠疫I春bull开端

????《鼠疫》是法国作家阿尔?贝加缪的长篇小说。讲述了北非的奥兰城突然爆发鼠疫后的故事。作者在书中刻画了寡言实干的里厄大夫、极力反对死刑的社会活动家塔鲁、怯弱善良的格朗、虔诚博学的神父帕纳卢、想方设法出城的巴黎记者朗贝尔、投机倒把的在逃犯科塔尔、以及城中普通百姓的在鼠疫中的自处，描绘出一幅灾难临头时的百态画卷。与此同时，通过一群各不相同的人在灾难中的携手抗疫，展现了真理在不同面貌下的殊途同归。

????加缪作为存在主义文学，“荒诞哲学”的代表作家，这部《鼠疫》是他在荒诞三部曲（《局外人》、《西西弗神话》、《卡利古拉》）后的衔接之作，主题为“反抗”。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切断了城中人对未来的希望，有人狂妄无知，有人萎靡不振，有人恐慌贪婪，有人企图逃离。但在每场灾难中总有清醒的人，他们自认为不是英雄，只是做了此刻应该做的事。小说中以里厄、塔鲁为首的一群人正是这样，他们全力抗争，在荒诞中奋起反抗。书的封底上这样写道：“鼠疫就是生活。”

????愿我们可以由这本书得到些许启发。

春?开端

????奥兰，阿尔及利亚滨海的一座城市。这里无论是形态还是居民都看起来与别的城市无异。如果硬要寻找什么与众不同的特色，那大概就是在这样一座城市里格外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。在奥兰，气候如此极端，生意如此繁忙，景观如此乏味，傍晚稍纵即逝，寻欢作乐的人通宵达旦。试想，在这座城里一个生了病的人，该陷入何种孤独中。他因病弱而与世界隔开，而与此同时，其他人都在公园的长椅上打电话或者在咖啡馆里谈生意。更不要说一个将死之人了。故事就发生在这里，20世纪40年代的奥兰城。

死鼠

????四月十六日上午，里厄大夫走出诊所，看见楼梯平台上绊着一只死老鼠。他当即一脚踢开，并没有在意。当天晚上，还是在这栋楼，里厄刚要摸出钥匙准备开门，忽然发现一只大老鼠从楼道的幽暗深处溜出来，身子摇晃，皮毛湿透，原地打了个转，轻轻叫了一声，然后倒地，从半张的嘴里咯出血来，死了。

????第二天，大夫出门时，被门房拉住说这两天楼里有人在恶作剧，因为他接二连三的发现死老鼠，浑身是血。很快，不仅仅是楼里了，街道上、垃圾箱附近、小巷子里纷纷出现数量不少的死鼠。街区的居民们在议论了。

????事件持续发展，短短几天，全城各个地方都爆发数量与日俱增死鼠。直到第四天，老鼠开始成批出洞，死在外面。它们从储藏室、地下室、地窖和阴沟里爬出来，列成长队，蹒跚前行，晃悠着来到光亮的地方，在原地打着转，然后死在人前。

????夜晚，无论在走廊还是小巷，都能清晰的听见它们垂死的轻微叫声。到了早晨，在城郊街区，只见死老鼠堆在阴沟里，尖嘴巴还挂着血丝，有的泡得涨起来，有的躯体僵硬，胡须仍然翘着。在市区，走在楼道或者院子里，学校操场上，咖啡馆的露天座地面，有时也有零星的老鼠跑去死掉。我们的同胞在最热闹的地方发现死鼠，无不大惊失色。阅兵场、林荫大道、海滨林荫路，也不时受到玷污。夜晚散步者走在人行道上，不止一人感觉踩到刚死的还有弹性的小动物的尸体。就好像楼房扎根的大地长了疖子，在体内积满了脓血，现在终于排放出来了。我们这座小城，原先多么平静，它现在多么惊愕，几天功夫就闹的天翻地覆，如同一个原本健康的人，粘稠的血液循环突然紊乱起来。

????

????四月二十八号中午，里厄大夫在楼前停好车，看见门房从街道的另一端走来，他不像往常般神气活现，而是耷拉着脑袋，双臂和双腿都叉开，走路的时候显得特别吃力，像是一个被提线的木偶。他边上有个人，搀着他的胳膊，这位带着眼镜，在城里享有盛名的帕纳卢神父是一位博学而活跃的耶稣会会士。

????门房老头告诉里厄，他的腹股沟生了几个肿块，疼痛难忍。大夫闻此伸手摸了摸门房的脖子根：那里也有一个类似木节的肿块。大夫叮嘱门房先回家休息，他晚点会去看他。

门房之死

????午饭后，里厄接到一个电话，打电话的人是大夫的一位老主顾—格朗，他在市政府当职员，患有长期的慢性病但家境贫寒，里厄一直在为他免费治疗。这次来电话是因为他刚刚救下了企图自杀的邻居—科塔尔，需要请大夫过去看看。

????里厄出完诊回到公寓已经接近晚餐时分，他想起白天遇见的门房，便去瞧瞧。只见老门房半个身子探到床外，正在呕吐不止。他的体温已经高达三十九度五，颈部淋巴结和四肢都肿起来，肋侧的两块浅色黑斑也不断扩大。门房开始哀怨内脏疼痛了。里厄为他做了简单诊断，但无法确诊。半夜里，门房高烧到四十度，开始胡言乱语，淋巴结也越肿越大。

????第二天，四月三十日，天空晴朗，湿度较大，微风习习已有暖意，从最边远的郊区带来鲜花的芳香。早晨街上的喧声，似乎比往常更热闹，也更欢快，小城经历了一周死鼠的惶恐隐忧，在这美好的天气中好似暂时的解脱出来，并呈现出春回大地的景色。里厄大夫接到在城外养病的妻子的回信，心情愉悦。他下楼来到门房家中。

????门房的体温果然降下来了，只有三十八度，病人虽然虚弱，但是能躺在床上微笑了。不料，到了中午，体温一下子又窜到四十度，人也时时陷入谵妄状态，又呕吐起来。脖子上的淋巴一碰就痛，门房的头也仿佛要尽可能的远离身体的伸长。里厄意识到，情况并不简单，必须要马上将他隔离。

????两个小时后，救护车来了。门房已经意识混沌，只能只言片语了。“老鼠！老鼠！”他大喊着，脸色铁青，嘴唇蜡黄，眼皮铅灰色，呼吸急促，气息断断续续。人缩成一团深深陷入担架里，就好像要用担架将他包裹起来，又好像地下深层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召唤他。

????还没来的及上车，门房死了。

开端

????门房之死标志着一个困难时期的开始。大家从来没有想到，这座小城会成为如此特殊的地方：老鼠纷纷出洞死在阳光之下，门房一个个死于怪病。即将步门房后尘的还有千千万万的人，这些人不当门房，也不穷困，却无法逃避统统走上那条不归路。从这一刻起，恐惧，以及恐惧带来的思考，便开始大行其道。

????门房死后的第二天，一场短暂的暴雨冲荡了全城，大家还没有意识到这座小城将在未来的十个月里天翻地覆。仅仅数日，类似的死亡病例成倍增长，关心这种怪病的人，一眼就能看出，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瘟疫。里厄大夫和卡斯泰尔医生正是这其中的两人。他们站在诊室的门口等待着化验结果，但其实也用不着什么化验。

????“说起来真是难以置信，但这很像是闹了鼠疫。”

????至此，“鼠疫”这个词第一次被说出来。至于为何在前面加上犹疑不决，深感意外的“难以置信”四个字。只因天灾人祸是常见之事，不过，每当灾难临头，世人还是很难相信。人世间流行过多少次瘟疫，不下于频仍的战争。然而，无论闹瘟疫还是爆发战争，总是出人意料，猝不及防。面对一场爆发的战争，人们总是说：“这仗打不久的，一直这么打也太蠢了。”毫无疑问，一场战争肯定蠢到家了，但是这愚蠢并不妨碍战争持续很久。人若是不总只为个人着想，那么就会发觉，原来愚蠢是常态。在一场灾难的初期，他们总认为，灾祸不是真实的，而是一场噩梦，总会过去。然而，并不是总能过去，噩梦接连不断，那些不愿采取防范措施的人，早已忘记了应当谦虚，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。他们继续经营，准备旅行，发表议论。他们怎么能想到鼠疫要毁掉他们的前程，打消他们的出行和辩论呢？他们自以为自主自由，殊不知只要还有灾难，就永远不可能自主自由。

???里厄大夫眺望这座并无变化的城市，隐约感到心头萌生不安的情绪。他脑中飘忽显现：人类历史经历过的三十来次鼠疫大流行，死了大约一亿人；君士坦丁堡流行的那场鼠疫，当时一天就有上万人丧生，一万名死者，就大型电影院观众的五倍；七十年前，广州也闹过瘟疫，在传染给居民之前，就有四万只老鼠死于鼠疫，一只老鼠身长30厘米，四万只老鼠首尾相连的话，就会长达……；马赛的苦役犯将浑身流脓血的尸体叠摞在坑里；普罗旺斯筑起高墙，以便阻止鼠疫狂飙；黑死病肆虐时期，医生都带着口罩，仿佛带着面具参加狂欢节；惊恐万状的伦敦，车水马龙，都载着死尸，无论白天还是夜晚，到处都回荡着持续不断的号叫。尽是这些令人眩晕的景象，而这些幻觉似得画面只有在碰到理性时才毁灭。

????“‘鼠疫’这个词已经出口，而当下，瘟疫也正在折磨、击倒一两个牺牲品。眼下应当做的，是承认应该承认的事实，果断驱逐不必要的疑虑，采取切合实际的措施。接下来，鼠疫可能会停止流行。或者万一情况恶化，那也应该可以掌握，看看有没有办法先控制住，再战而胜之。确实性就在那里，在每天的劳作中。其余的一切都系于游丝，系于微不足道的举动，但不可在这里面恋栈。做好本职工作是关键。”这是里厄大夫对于鼠疫最初的想法。

格朗

????正值里厄大夫浮想联翩，忽然听到有客人来访。来人正是格朗，他来给大夫送这两天死亡统计的结果。这位市政府的小职员，个头细高，总穿过分肥大的衣服，或许是幻想这样可以穿的长久些。上排牙齿已经掉光，微笑时上嘴唇会翻起来，从而露出嘴里的黑洞。他如此尊容加上修士版的走路姿态，善于遛墙根，悄悄进门，还总带着一股酒窖味和烟味，浑身上下猥猥琐琐，一看便知不会在什么像样的职位上。大概只能坐在办公桌前，专心核对城里浴室的税收，或者为年轻的文秘搜集资料。即便在毫无偏见的人看来，他也天生就是这块料，只配临时在市政府干些辅助工作，在平庸而又不可或缺的岗位上，每天挣几十法郎。其实在二十二年前，他学士毕业后，原本可以成为一名政府的“正式工”，他在入职时上司也如此承诺：只考核一段时间后就转正，转正后再过一段时间还能升文秘，过上富裕生活。

????“可这不是我工作的动力。靠正当的方式保证自己的物质生活，又能有空闲时间做自己喜爱的事，这才令我心仪神往。”格朗苦笑着承认。

????于是这种临时工的状态一持续就是很多年，可在这期间生活费用涨的厉害，而格朗的工资虽然经过几次普调，仍然微薄。他虽也抱怨过，却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。他本可以提出申请，即使不要求他没有把握的权利，至少也可以要求兑现向他做出过的承诺。说到这，格朗却有他坚持着不开口的理由。首先，当初聘用他的办公室主任已经作古；其次，他本人眼下也想不起来，当时对他做出过的具体承诺；最后，也是最主要的一点，他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表达。碍于措辞，于是一直酝酿而写不出申诉书，也没有顺应情况走走门路。按照他的说法，他尤其觉得不能使用“权利”二字，这是他硬气不起来的，也不能使用“许诺”二字，这意味着他是来讨债的，太过于胆大妄为，与他卑微的职位不相称。另外，“照顾”“请求”“感激”这一类的字眼也是不能用的，因为有失个人尊严。他找不到恰当的词，于是就一直这样继续履行默默无闻的的职务，直到一把年纪了。

????对于格朗这个人，里厄大夫评价他为“在一定意义上，他的生活完全可以成为楷模。无论在本城还是其他地方，像他这样总有勇气保持美好情感的人，可谓凤毛麟角。他所流露出来的少许内在的东西，表明着如今大家不敢承认的善意和忠诚。”

????同样的，这个看似可有可无，窝窝囊囊，可怜兮兮的老公务员也是作者加缪在这本书里，在这场鼠疫中想要推崇的英雄形象。作者称之为“让英雄主义退回原本的次要地位”。那么，只是普通人的格朗如何将他的“英雄主义”摆在追求“幸福欲求”之后的呢？这还需要回到这场鼠疫中。

????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，表面上看，这座城市毫无变化：春天从四周郊区抵达城里市场。成千上万朵玫瑰，凋谢在沿人行道摆摊的卖花人篮子里，甜丝丝的花香在全场飘浮。有轨电车一如往常，高峰时刻挤的满满的，其余时间又空荡荡，脏兮兮。众人的行为模式也保持原有的节奏：塔鲁观察着奥兰城的居民；格朗每天晚上足不出户，躲在家里神神秘秘；科塔尔四处转悠闲逛；预审法官奥通先生，仍然率领家人每日散步；巴黎来的记者朗贝尔，一副活跃而有沉静的样子。

????夜晚，街上熙熙攘攘，电影院门前照样排起长队。瘟疫仿佛减退了，一连数日，每天统计只有十来个死亡病例。接着，数字又像箭似的，骤然上升。死亡人数又重新达到了三十来例。

????化验结果出来了，是鼠疫。里厄打电话给省长，请求发布命令。同一天，统计有四十个死亡病例。里厄大夫看着刚刚收到的官方电文，上面写道：

????“宣布鼠疫流行。全城封闭。”

“流放感”

????可以说从这一刻起，鼠疫成为大家的事了，只不过，这件“大家事”在这个阶段还仅限于精神层面。此前，尽管这些怪异的死鼠让城里的居民深感意外和不安，但还都能坚守日常的岗位，各司其职，继续自己的生活。然而，门户一旦关闭，大家才发觉，所有人都落入同样境地。与恐惧一同增长的是民众们被称之为“流放”的感受。

????首先是别离。从头几周开始，跟心爱的人别离这样一种个人情感，就突然变成了全体民众的情感。起初，大家只以为此次别离与以往无异，叮嘱两句，确信几天后或者几周后就能再见。城门一旦关闭，大家猛然发现，这一别就遥遥无期，再难重逢。于是，一时间大批申请者来到省政府，有的打电话，有的找官员，都陈述各自的境况，而那些境况都同样值得关心，却也同样不可能予以考虑。于是人们落到了毫无回旋余地的境地，意识到什么“通融”“照顾”“破例”都丧失了意义。

???紧接着，连写信这样无足轻重的要求也遭到了拒绝。政府下令严禁信件往来，以防瘟疫通过信件传播。起初，还准许打长途电话，结果电话亭给挤爆了，而且长时间占线，所以一连几天就完全中断电话通信。继而严格限制，只有在所谓的紧急情况下，即有人死亡、出生和结婚时才能通长途电话。因此，就只剩下电报这个唯一的通信手段了。由智慧、感情和肉体紧密相连的一些人，现在无可奈何，只能从由十个词组成的电文的大写字母中，寻觅昔日情投意合的迹象。电文中实际的可用语式很快就搜罗净尽，因而长期的共同生活，或者痛苦的恋情，很快就高度概括，定期以“我好”“想你”“爱你”等现成用语交流了。

???然而，这其中有些人，依旧执意写信，为了同外界联系，坚持不懈的想方设法，虽然最终是要流于虚幻的。一连数周，通过别样手段寄出去的信石沉大海。于是不得不重写同一封信，重抄同样的呼唤，这样做了一段时间之后，最初从内心掏出来的有血有肉的肺腑之言，无不丧失其内涵，变成空洞的词语了。就这样，机械的抄了又抄这些语句，试图用这些僵死的话语来传达我们艰难生活的信号。到头来，便觉得电文格式化的呼唤，要胜过这种执拗而枯燥乏味的独白了。

???接下来是“流放感”。这种时时刻刻压在我们心头的空虚、真切的冲动，即非理性的渴望回到过去，或者相反，加快时间的步伐；以及记忆这些火辣辣的利箭，无一不是流放感。有时我们会胡思乱想起来，等待亲人回家的门铃声，或是上楼梯的熟悉脚步声，可这种游戏不可能长久，到了一定时候，我们总会清醒过来，明白这分离注定要旷日持久，所能做的只有尽量设法打发时间了。我们安于这种囚徒般的生活，一头扎进过去中，这当中也有几个人试图生活在未来，但是很快就放弃了，因为他们体验到想象力最终要给相信未来的人所造成的伤害。

???至此，他们感受着所有囚徒和流放者的极痛深悲，仅仅靠一种无用的记忆活着。可这不断思念的过去，却也只有悔恨的味道了。于是我们对现时丧失耐心，又敌视过去，放弃未来，活似受人世间法律或仇恨的制裁，过着铁窗生活的人。

????即使是流放，在大多数情况下，也是流放在自己家里。但这其中也有一些人，他们在旅途中意外遭遇鼠疫而滞留在这座城里。比如说，巴黎来的记者朗贝尔。里厄第一次见他。是在鼠疫爆发前，他年纪很轻，矮个宽肩，一副果敢神情，眼睛明亮透着聪明，来奥兰城为巴黎一家大报社调查阿拉伯人的生活状况。鼠疫来势汹汹，封城猝不及防，朗贝尔不得不落难疫区，眺望遥远家乡。远离熟悉的人和生活，被禁锢在时间几乎荒芜的奥兰，这离别的痛苦要变本加厉。这也是他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想方设法出城的原因。

???然而，虽然有流放和恐惧这样共通的感觉，大家却还是把个人忧虑放在首位。大多数人对打破自己的习惯，或者损害自己利益的事尤为敏感。他们对此会生气，甚至恼火，虽然这无益于对抗鼠疫。官方公布的死亡数据，每周都在增长，一直到第六周死亡人数已经升至三百四十五。这些增长的数字颇有说服力，但增长的幅度还不够大，因此民众虽处在不安的情绪当中，却仍保持着原来的印象，觉得这现象无疑是严重的，却只是暂时。

???他们照常溜大街，在露天座上泡咖啡馆。他们不愿意显示出害怕的样子，在谈话中，也是哀怨的时候少，开玩笑的时候多，总是装得满不在乎，开朗的接受着这暂时的不便。总算是保住了颜面。

???到了月底，城市的面貌发生了更大的变化。首先是食品供应限量，汽油也实行配给，甚至还要求全市节约用电。豪华商店随时会关门歇业，其他的商店橱窗了也挂出了无货告示，但顾客还是照样在门前排着长队。步行的人数激增，很多人因商店休业或办事处关门而无事可干，纷纷拥上大街，挤进咖啡馆。于是，每当临近下午三点钟，奥兰天气晴朗，总给人一种欢庆节日的假象：全城车辆暂停通行，商店关门，群众的游行队伍畅行无阻，居民拥上街头参加狂欢。电影院生意也十分红火。只可惜，影片在全省停止周转。一段时间之后，就只能反复播放同一部影片了。可门票收入并未减少。

???所有这些变化，在一定意义上都异乎寻常，而且形成的那么迅疾，很难让人视为正常和持久的现象。结果我们还是一如既往，将个人的情感至于首位。

朗贝尔

????封城后的第三周，医院，就看到正在等他的朗贝尔。对方情绪有些烦躁，他说道这次来是想请里厄大夫帮个忙。

????“实在抱歉，我来到这座城市，一个人也不认识。”

????朗贝尔一直情绪激动，说他来到此地纯属偶然，和奥兰没什么关系，还说他的未婚妻在巴黎，因此他必须离开。

????“大夫，希望您能理解，我不是为了写报道才活在这世上。我生在这世上也许是为了和一个心爱的女人一起生活。这太合情合理了，不是吗？我今天来找您，是想请您给我开一张证明，确诊我没有染上鼠疫。这或许可以帮我出城。”

????里厄点了点头，“您的心情我理解，不过，您讲的理由却没什么说服力。我不能开这份证明，因为事实上，我不知道您是否感染上这病症，还因为，即使现在没染上，我也无法证明您出了诊所，走进省政府这段时间不会感染。况且……”

????“况且什么？”

????“况且，在这座城市里，像您这种情况的人有数千，不可能都放他们出城。”

????“那如果他们本身没有染上鼠疫呢？”

????“这种理由不充分。我知道，这场变故很荒谬，但是这涉及所有人。那就得既来之则安之。”

????“可我又不是你们这儿的人！”

????“从现在开始，你同大家一样，就是这里的人了。”

????朗贝尔非常恼火，他大声说道：“这是个人道的问题！或许您根本体会不了两个情投意合的人就这样分离意味着什么。”他痛楚的说道：“您理解不了。您满口大道理，不过是在抽象的概念中打圈！”

????继而，朗贝尔正了正领带，带着一种挑战的口吻：“我会另做打算，等着瞧吧，我一定得离开这里。”说完他拉了拉毡帽，快步走开了。

抵御住怜悯之心

????里厄大夫站在原地，望了一会朗贝尔的背影。心中回想着刚才朗贝尔的指责，他说“您生活在抽象概念之中。”在医院里，鼠疫胃口倍增，平均每天要夺走五百人的生命，医院里度过的那些日子，真的都是抽象概念吗？就医院来说，诊室对面的一件屋子，被改成患者接收室。室内挖了一个盛满消毒水的池子，池子正中用砖砌起来一座小平台。患者现被抬到平台上，全身迅速脱光，衣服全投进池子里。患者全身洗净擦干，医院的粗布衬衫，再送到里厄的诊室治疗，然后才能住进病房。每天上午，里厄亲自主持接纳病人入院，给病人接种疫苗，切除腹股沟淋巴肿块，再核实一遍入院病人的统计数字，下午再回来诊治患者，直到晚上，他才能出诊，出诊结束后回到家已是深夜了。

????里厄身体强壮，也能吃苦耐劳，他还没有感到疲倦。不过，有些事令人头痛。例如，出诊。确诊疫病发烧后，就需要尽快移走病人，于是自此就开始了抽象难题。因为患者家属知道，只有等痊愈或者死掉，他们才能再见面了。“行行好吧，大夫！”他们总这样央求他。他当然有怜悯之心，可是，这怜悯之心又有什么用处呢？于是，家属就开始了抗争，哭天抹泪，劝说，有时还有拉扯。这些人家因高烧和焦虑而成为火药库，上演一场场疯狂的场面。可最终，病人还是会被拉走，里厄这才可以离去。

???这样的场景，天天如此，夜夜上演。母亲面对子女腹部呈现出的致命症状无不失魂落魄，大声呼号；多少手臂揪住里厄的胳膊，徒费多少唇舌，接连许诺，接连哭泣。在这样千篇一律，日日如此的出诊后，里厄再也不抱任何期待了，只面对着这一连串无休无止地更新的场景。

????在这过程中，发生变化的有一件事，那就是里厄本身。那天傍晚，在共和国雕像脚下，里厄看着朗贝尔走远的背影，心里意识到艰难的冷漠开始充塞他的大脑。在这些疲惫不堪的日子里，在这颗慢慢封闭的心灵感受中，唯一找到的安慰就是放弃抵御怜悯之心。他知道自己的任务会因此而轻松些，因而感到些许欣慰。

????春天已接近尾声，夏季即将到来。瘟疫才刚刚开始。

未完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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